爱情的红灯――键盘上的小人物老H
老H和老伴儿,最近很心烦。起因是,儿子告诉他们,说恋爱了两年的女朋友,正式提出分手了。老H夫妇俩,原本很看好这个未来的儿媳,人样标致,在一家公司当白领,家境也好,父亲是私企老总,怎么说分手,就分手了呢?老俩口曾怯怯地问过儿子,想弄清原因,儿子生气地说,也没啥原因,就咱家这经济状况,人家总归听了她爹妈的话,就这!
老H和老伴,都是退休的中学教师。老俩口已经看好了一处楼盘,挑准了一处七十平米的小户型,正凑钱要去交预付款呢,偏遇上这事,想再和儿子聊聊挽救的办法,儿子却沉着个脸,不想多说,上班去了。老H也曾听过同事们闲聊,说现在的女孩子,搞对象,先得看对方有无经济实力,真没想到,自家的儿子,也碰上了这号女孩子。
老H很理解儿子。被女友抛弃后,失恋的痛苦,他经历过。那些痛苦他一直压在心底,并没有忘却。现在,他一个人默默地揭去尘封,独自在心底咀嚼。他记得,悲剧出在自个的嘴上。那年,林彪的飞机一头栽到蒙古的温都尔汗后,就开始批林批孔了。老师们经常加班搞大批判,大家全说些报纸上的话,比方说,林彪写了一张克已复礼的条幅,孔子要复辟周礼,林彪要复辟资本主义,林彪和孔老二是一脉相承的。如此官话、套话,老H也在会上如此发言。偏有一天,被教研室的几位同仁邀去小酌,喝着喝着,老H就话多了。别人说起每天加班批林批孔,学生们的作业都没时间看了,老H便说,更可气的,是咱还得跟上报纸胡说。就说那个克已复礼吧,出自《论语》的颜渊篇,那是讲做人要修身养性,怎么就说成是孔子要复辟呢?林彪再坏,批他可以,非把他和孔子弄成一伙,这种文件,毛主席怎么能批照办呢!中午走出小饭馆,老H并不知晚上就出了大事。当晚学校召开职工大会,教育局和公安局都派人参加,揭发他的告密者公开登台揭批他,上级领导当场宣布,将老H定为现行反革命分子,交学校革命师生监督改造。老H不许再上课了,天天在校园里打扫卫生。
老H当时正热恋,女孩子在一家国防厂的办公室搞文案。女友父亲,是国防厂的军代表,堂堂正师级,知道了女儿和一位中学老师谈恋爱,只是问了一下对方的出身。听女儿说,对方贫农出身,父亲还是村里的党支书,便再没说啥,算是一种认可。老H成了反革命没几天,正打扫厕所,女友的弟弟突然出现在厕所门口,喊他出来。小后生只一句话:听着,我姐让我告你,你们的事,完啦!老H想解释几句,小伙子一个巴掌抡上来,掉身扬长而去。老H知道,事情已不可救药。当政治与爱情相撞时,他的政治身份,已给女友情感之路,亮出不可逾越的红灯。老H的女友,后来由父亲作主,嫁给了一位年轻军官。几年过去,老H终获平反,可以重上讲台了,失恋的往事被他尘封心底,虽成了晚婚的男人,却终于找到了能与他白头偕老的妻子。
老H很想和儿子谈谈,帮儿子跳出失恋的痛苦。他甚至想把自个当年的往事,给儿子娓娓道出,告诉儿子,遭遇爱情的红灯,要等待,要能将那段情感尘封心底,总会柳岸花明,再遇上可心的女孩子的。
老H是在晚饭后,走进儿子那间很小的卧室的。老伴正在厨房拾掇,他不愿意让老伴听见他与儿子的谈话。他慢慢地回忆,轻轻地讲述,动之以情,晓之以理,当了一辈子教师,他有打开学生们心结的能力。儿子耷拉着头,先是听着,听着。后来,突然抬起头,说了句让父亲尴尬的话:你那时是政治亮起了红灯,可我现在,是经济亮起了红灯,你能熬到平反,我得熬到啥时呀!无语的老H,不知再怎么跟儿子谈下去。儿子也是教师,但凭他老俩口的积蓄和儿子的薪金,购得起大房,买得起豪车,确实不知要等到啥时啊。
老H难过地拍拍儿子的肩膀,不知该说什么。当年,他恨过那个告密者,现在,儿子又该恨谁呢?
(刊于太原晚报2016年4月13日26版)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