拔出萝卜带出泥
——百人百姓之老吕
老吕和花喜鹊的丈夫,都是一个小工厂里的工友,都参加了社会上一派造反组织,观点都一致,处得很好。1967年太原的一次武斗,花喜鹊的丈夫死在流弹之下,花喜鹊就成了寡妇。花喜鹊是厂里的临时清洁工,不到四十岁,人样不错。更重要的,是打扮与别的女工不同。那时男女都是一身蓝,她却爱穿个绿格子上衣,冬天了,又爱围个红格子围巾,就显得有点与众不同,加上人缘好,和谁也嘻嘻哈哈的,得了个外号花喜鹊。这外号也没啥贬意,她男人在世时,喝上二两,也人前人后的这么喊她。1970年,街道上动员她的儿子上山下乡,儿子早就失学了,去当农民,好赖顾住了自个的嘴,有了吃饭的地方。花喜鹊自家那点工资自家花,日子也还过的下去。
再往后,厂子里的人们私下传说,花喜鹊和厂里两个男人好上了。一个是革委会主任,一个是老吕。革委会主任是军代表,老吕呢,没有媳妇,还是个光棍汉。只有花喜鹊自个清楚,对军代表,那是应附。人家说了,不同意,就把她的临时工除了名。除了名,没了工资,靠啥活呀?所以,她只能应附。对老吕,那可是真心的。老吕以前来家里串门,还叫过她嫂子呢,丈夫走了,老吕还是常来串门,后来话就挑明了,说想娶她。她嘴上没说啥,却留老吕在家喝酒,还陪着老吕喝,酒后,就将身子给了老吕。再往后,两人就常常偷情,也说些攒钱结婚的私房话。
1972年春天的一个晚上,老吕趁着夜色,来到了厂宿舍区排房院。看看前后没人,就大步走向花喜鹊家,推开了虚掩的门。花喜鹊一个人正坐在床上流泪,见老吕进来,一下子扑在老吕怀里,便抽泣起来。原来,下班时,革委会主任对花喜鹊说,他晚上要加班,让她天黑了到他办公室去。不料花喜鹊拒绝了,说晚上儿子要从乡下回来,她要陪儿子。“人家和你都约好了,怎么能到他的办公室去呢。老吕,你说说呀,我怎么才能摆脱那狗日的呢?”她哭的更伤心,哭得老吕不知说啥好。只是紧紧地抱住了他怀中心仪的女人。
大约是晚上十一点多吧,派出所的三名警察,突然踢开了花喜鹊的屋门。三支手电筒的白光,照到了花喜鹊的床上,被子被掀开,手电的白光,罩住了老吕和花喜鹊赤裸裸的躯体。当夜,两人就被押进派出所,分别关了起来。第二天一上班,厂里的革委会主任就来到派出所,在一间小屋里,和花喜鹊见了面。花喜鹊翻了革委会主任一眼,问:“是你叫他们干的?”主任说:“这不重要,重要的,是你俩犯了流氓罪,要挂牌子挨批斗、游街,你就不怕丢人?不怕开除了工作?你甭瞪我,我可是来救你的。”“救我?你来救我?”她不信。主任又说了:“你只要说是他强奸你,我就让派出所放你。”她摇头,说:“我是愿意的,我还要和他结婚呢。”主任立即沉下脸,说:“你要想出去,就得揭发他,揭发别的事也有功,我就让他们先放了你。”花喜鹊终于被说动了,想了好一阵,说:“他和他的几个朋友们,在我家吃过饭,是他们帮我处理了我男人的后事,我还请他们喝了两瓶酒。”主任生气地说:“这算个屁事!”她便解释:“他们骂毛主席了,还骂中央文革的首长们,老吕在场,没有阻止他们。主任呀,你说我揭发这事儿,行不行?”主任这回点头了,说:“待会儿派出所审问你,你就把这事儿详细说说,说完了,肯定能出去。”主任又安顿一番,才走。
当天上午,花喜鹊就被放出来了,她在笔录上按了手印儿。而老吕呢,开始一遍遍受审了。各种手段用过,老吕受不了皮肉之苦,便详细交待了那次吃饭喝酒的事儿。全是他的一帮兄弟,共六人。那时,工厂大多停了工,工人们也到社会上闹革命,老吕和那六个工人,虽不在一个厂里上班,但全是一派组织的弟兄们,也都是花喜鹊丈夫的弟兄们,吃着、喝着,便发起牢骚,便骂起中央的一些大人物。都是一派的战友,喝的尽兴,骂的也尽兴。具体骂了些什么?老吕也记不大清楚了,再挨几个巴掌,他便往下胡编,每个人多多少少,全有了恶攻的言论。原本以为,说清楚这事儿就没有事儿了,至于和花喜鹊的流氓行为,该咋就咋吧。没想到,在笔录上摁罢手印儿,他就被一根绳子捆了个结实,押到市公安局军管会去了。
在花喜鹊家吃过那顿饭的六个工人,当天就被市公安局全部拘捕归案。一个反革命集团案,迅速侦破。厂里革委会召开全体职工大会,主任传达了这个阶级斗争的新成果,形象地说:“真是拔出萝卜带出泥,原以为,老吕只是犯下了流氓罪,没想到,他还是个反革命集团的头子呢!”
1972年夏天,经太原市公安局军管会和中级人民法院军管会判决,这个反革命集团成员全部判刑。最高的20年徒刑,其余的分别为18年、10年、7年、3年不等。老吕的刑期最高。公安和法院的判刑布告也贴到了厂子里,花喜鹊在那布告前哭的瘫在地上。第二天,她推开革委会主任的门,指着主任的鼻子,把主任骂了个狗血喷头。她也不怕羞,把主任糟蹋她的烂事儿,一件件抖了出来。其它办公室的门,全被里面的人悄悄打开,楼道里没人,但花喜鹊骂了些啥,革委会的干部们,全听了个清清楚楚。再后来,她就失踪了。几天以后,这个当革委会主任的军代表,被上级调走。1980年月11月,山西省高级人民法院为此案平反,判决书中认定,那六人全部无罪,对老吕则认定他蓄意制造假案,已构成犯罪,但鉴于当时的历史背景,免于刑事处分。
老吕出狱后,到处打听花喜鹊的下落,但厂里无人知晓。
转眼到了九十年代,这个小厂要转产改制,到处找投资人和合作伙伴。投资人和合作伙伴竟然找上门来了,是个深训的企业家。厂长带厂办主任和财务科长主动去宾馆,给这位企业家送资产报告,找到餐厅,见企业家正陪一位老太太用餐,老太太挺富态,企业家挡住客人,领他们回房间谈事去了。财务科长是厂里的老人,多看了几眼继续用餐的老太太,后来,他私下与厂长说起了当年花喜鹊的故事。不过,用餐的老太太是不是花喜鹊,只是个猜测而已。
